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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母親立在農忙刈賣的農夫農婦旁撿拾麥穗時，望見他捧著麥穗越走越遠，便急得大呼：&ldo;子淵!&rdo;他便捧著麥穗，一路飛奔至母親跟前，再抬起雙晶亮雙眸，一張髒兮兮的小圓臉，殷切喚她：&ldo;阿孃。&rdo;又等到那天阿孃躺在床上，連抬手為他擦去汙垢的力氣都沒有了。她最後喚了聲，&ldo;玉兒，&rdo;然後垂下了手。

然後呢?然後他就跟老師走了，小宋玉終過上了不怎麼落魄的生活，擔落不落魄又怎樣呢?阿爹阿孃，沒有指望能脫離落魄，所以他們落魄至死，所以阿孃對小宋玉說：&ldo;你要活得好好的。&rdo;

好好的又是什麼樣呢?母親死後，宋玉開始不思考這個問題。

察覺到他的厭世，老師拍拍他的頭，說：&ldo;不知道這世上，什麼是有意思的，雖然遺憾，卻未必是壞事。&rdo;遺憾又是什麼呢?宋玉不懂。

知道他在一個初雪冬晨望見牆頭那雙清亮眸子，他才明白，自己的生活是何等的寂寞安靜。

再寂寞安靜的樹在春天總想發芽，內心的柔軟與潮濕無時不刻不在躁動生長，可他偏慣裝作棵不解風情的樹，在她溫柔如水的注視下仍枯枝離索，讓她痴等風過三秋。

不是不愛呀，他有了那幾個荒唐艷麗的夢，夢裡神女代替姜宜笑，以同她眸光般清亮的聲音喚他&ldo;子淵&rdo;，不纏綿，卻雋永。仿若夢裡合歡花開千百株，只為她望向他，喚他聲，&ldo;子淵&rdo;。

不是不愛呀，那些藏得隱秘的再隱秘的回眸凝視溫柔恍惚間亦覺自己是個錯覺，但他有時笑得那樣歡喜那樣用力，只為了讓她隨自己多笑笑。

不是不愛呀，但她將那句&ldo;既見公子，雲胡不喜&rdo;以及孤零零的她丟在黑冷的可怕的獄裡，他將鑰匙放在顧清洛手心，說：&ldo;你去把她帶走。&rdo;

不是不愛呀，只是當景差說：&ldo;你老師曾說，他不怕死，只是怕朝堂一方安靜。從前，他仍能雄辯怒斥于丹殿之下，如今，誰人去替他?&rdo;

幾乎不需要思索，他說：&ldo;我替他去辯駁天下!&rdo;

話音落地，他卻愣怔，那麼，他的宜笑呢?他不知道，所以他棄了她，他將她推向他人。

可是在那第三個夢中，他終是說出，&ldo;我願被你囚於高唐。&rdo;話脫口而出的瞬間，他想的是，還來不來的及去擁她。再然後，是他的宜笑的婚禮上，宜笑華顏盛服，是世間最恰到好處的樣子。一襲嫁衣，勝過了滿眼滿世界的合歡。

他為她獻上一首《稠繆》，他攏著袖子，最最鄭重地開口。他知道，宜笑定是哭了，他呢?他灌了口酒，酒的味道是鹹澀的，和眼淚差不多。

再然後啊!是他北上郢都，在郢都，他遇上一個善舞的官樂，喚作莫愁。莫愁有雙於宜笑相似的眸子，卻不及宜笑半分清亮。莫愁笑嘻嘻地喚他子淵，他卻無奈地笑：&ldo;還是喚我宋玉吧。&rdo;

在與莫愁相識的日子裡，他作了《舞賦》，《神女賦》。郢都人都道，他心悅於莫愁。可莫愁只當他是個知己，有天醉酒打著酒嗝，向他一股腦訴說，說自己喜歡鄰家小哥。

後來王上下旨，將鄰家小哥流放邊疆。莫愁不哭不說話，永遠地沉在了湘江。祭拜莫愁的那晚，月光如水，像極了宜笑成婚那晚，他枯坐顧府門前，望見的那一捧。

他想起莫愁醉酒後，亮著眼睛問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子。他傲然笑笑，答：&ldo;世間至美。&rdo;世間至美，美得恰到好處，一襲嫁衣，勝過開了滿眼滿世界的合歡。

就在那一晚，宋玉突然明白，何謂遺憾。初嘗遺憾的那晚